讀完卡繆的《鼠疫》。卡繆透過鼠疫,來隱喻二戰時期席捲歐洲的納粹主義。
在小說的一開始,每個人都認出它的暴力本質,卻沒有多少人願意指認它,官僚用曖昧不明的語言逃避真相,疫情爆發後,又倉促做出封城的決定,至於那些困在城裡的人們,一開始的反應,卻是更加荒唐地虛擲自己的生命。
接下來,娛樂的選項一一消失,死亡的陰影開始籠罩著每個人,在死亡面前,每個人都被迫平等了起來。人們開始認知到,我們都在同一條船上,疫病,是我們每個人的事。
於是,有的人想辦法逃離這艘船,有的人到處宣傳說做什麼都沒有用,只能認命投降,也有的人起身反抗,加入塔盧號召的衛生志願小組。
作為敘事者的李厄醫師,並不想要用「英勇」來形容這些志願者的行為,因為,對他來說,他們所做的也只是合情合理恰到好處,畢竟,這是該做的,也是他們唯一能做的事,而且,「倘若過度重視善行,到頭來無異於間接且強力地向人性的惡致敬。」
李厄醫師認為,比起惡意與冷漠,人類的善行並不罕見,人性其實是善多於惡,但問題不在與此,而是無知。
「世上的惡幾乎都來自於無知,而善意假如未加以闡明,也可能和惡行一樣造成重大傷害。(The evil that is in the world comes out of ignorance. Good intentions may do as much harm as malevolence, if they lack understanding.)」
衛生小組其實只是講出了二加二等於四的真理,幫助市民們更深入地了解疫病,並說服他們做該做的事。然而,在歷史上的某些時刻,說出二加二等於四,是要冒著生命危險的。就像這些衛生小組的人,也會有死亡的風險。
在小說的最後,李厄醫師分享,他之所以決定撰寫這篇記事,「為的是不當那些沉默分子之一,以便為這些受瘟疫侵襲的人作見證,至少能為他們所遭受的不公與暴力留下一點紀念,最後也為了能簡單說出我們從疫災中學到的教訓,那就是人類值得讚美的地方比應受鄙夷的地方更多。」
他也知道,「書上寫了鼠疫桿菌永遠不會死亡或滅絕,這菌可能潛伏在家具與衣物內十數年,在臥室、地窖、衣箱、絹帕、文件紙張裡頭耐心等待。也許有那麼一天,為了帶給人類苦難與教訓,瘟疫會再次喚起老鼠,把牠們送到一座幸福快樂的城市去赴死。」
讀到這本書的最後這段話,我不得不想起過去、現在、未來曾經在人類社會爆發的鼠疫。什麼是鼠疫?鼠疫就是任何形式的暴力。催生暴力的病菌,一直都在空氣中,等待適合的宿主、適當的環境,裡應外合,再度繁殖興盛。
武漢肺炎爆發以來,現實生活中的好多場景,就像重演了《鼠疫》書中劇情,而我們也再次見識到,真正可怕的病毒,不是那個顯微鏡下看起來還有點美麗的冠狀病毒,真正可怕的病毒是「無知」。
法國「十字架報」(La Croix)以「中國企圖改寫武漢冠狀病毒的歷史」為題,分析中國正動用外交與媒體力量改寫武漢肺炎歷史。文章指出,中國正試圖改寫病毒起源,並讓世界感謝中國。
VOA報導武漢肺炎疫情的三位中國公民記者「人間蒸發」,陳秋實、方斌、李澤華,下落不明。影片中,受訪的清華大學社會學教授郭于華說:「當你們(中共政權)把維護政治穩定,放在民眾的生命健康之上(之前),這本身,在我看來,就是最嚴重的病毒。」(https://youtu.be/Kl9q4JJsixM )
政權透過維穩控制,得到了「國家機器強而有力」的假象, 卻不知,這個政權的體質,正被「無知」的病毒侵襲,快速衰敗。
BBC駐北京記者林慕蓮的《重返天安門:在失憶的人民共和國,追尋六四的歷史真相》,書中摘錄電影學院教授崔衛平在六四10週年前夕的感言:
「這個巨大的秘密甚至成為一個巨大的虛空……這個祕密實際上像一種毒素一樣毒化著我們身處其中的周圍的空氣,影響我們全部的生活和精神。」
到了20週年,她的結論是,如果這樣的情況不改變,「『六.四』就不是少數人作惡,而是我們所有人都參與的一樁惡行。」
陳光,曾經是天安門廣場上解放軍的一員,1989年的那段經歷,是他一生的創傷。最後,他選擇用藝術創作,來抵抗遺忘。
他說:「中國的政治教育就是讓你遺忘──遺忘這個政黨不好的地方,只記住好的東西。所以對個體會產生巨大的摧毀作用。因為他們只知道什麼東西對自己是有利的,這會導致一個國家的民眾像動物一樣生存。為了掠奪自己的利益,什麼都可以不顧:對內心的,對文化的,對自然環境。」
陳光相信,政治在中國就像空氣。「你不呼吸的話,你要死掉。你呼吸,就會沾染上這種病毒。空氣遭到了汙染,你難道就不呼吸了嗎?」
卡繆,會怎麼回應陳光?
卡繆透過李厄醫生之口回應:「對抗瘟疫的唯一方式就是直心。」( the only way to fight the plague is common decency.)
「對我來說,就是盡我的本分。直心就是做好我的本職工作。」(In my case it consists in doing my job. This idea—that the better part of human decency lies in remaining faithful to one's duties.)
「假如未能盡可能地洞澈,就沒有真正的善也沒有美好的愛。」(There can be no true goodness nor true love without the utmost clear-sightedness.)
對抗瘟疫的唯一途徑是直心,直心就是捍衛每個人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