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和太太去「一殯」對面的禮儀公司跟大姊捻香。
這一整排幾乎都是做禮殯業的,外面看起來沒什麼人氣,我們找到地址,進門後,櫃台後有人,並沒有招呼我們,自己往前走,左邊兩個房間都有滿滿的人在做法事。賴上訊息說是四樓,坐又小又窄的電梯,上了四樓,出電梯門就有一大群穿著黑衣的人,也是在做法事。我們繼續往內,有幾個房間安置牌位,我尋伺著想要找到熟悉的親人,在最後一間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我示意太太找到了,一起進去佇立在牌位前。這張相片我以前沒有看過,大姊神采飛揚,好像年輕時候的她。
大姊和很多南台灣的大姊姊一樣,都是很有生命力的,小時候家住台南鄉下,她是家裡最獨立的,小學畢業就被迫離家背景去台南市做學徒。那時候,她好幾年沒有回家,後來我們家搬到台北市邊陲的小貧民窟,她隨後也轉到社子島的一個小加工廠,我們才有機會在假日生活在一起。
大姊一直是大家的表率,她平常假日回家也是照顧著這些弟妹。那時的她很聰明善巧,溫柔體貼。我那時是家裡最歹剃頭的,但她幾乎不曾對我發過脾氣。記憶中,在我國中時候,有一天晚上他不知道要我做什麼事,我正和其他人玩得興起,不想理她。她突然拿起旁邊的一枝鴨嘴筆,朝我身上輕輕一丟,因為居高臨下,那枝筆竟然筆直地插在我的頭頂上。當場把她自己和大家都嚇壞了。我不覺得痛,也沒有生氣,從頭上抜出那枝筆,跟她說對不起,只是開他玩笑而已,請她不要這麼生氣。
我跟大姊最親近的時候就是那一段日子,我剛滿10歲,而她即將變成二八佳人。
她很有俠女的氣概,那時,地方布袋戲正盛行,她很喜歡布袋戲的俠義情節,常常找我一起去看野台布袋戲,後來嫁作人婦,結婚生子,就被家庭綑綁了一生。如果沒有這些社會和家庭因素,我相信大姊的一生絕對不是這麼平淡,就像照片中的她,感覺那麼的神采奕奕,好有生命力。
大姊結婚之後,開始承受生命的苦難。在舊式傳統的家庭裡,做為長媳,她每天要負責打點一家七口的三餐,還要做打掃清潔的家務,從早到晚,沒得休息。她從來不跟娘家的人哭訴,養了5個孩子之後,情況更形惡化。直到受不了時,跟公婆據理力爭,不但被罵,最後公公還吆喝先生打她。有一次受不了跑回娘家,卻又被娘家的父母背棄,父親帶著大姊回去跟對方道歉,這事讓我對父親一直很不諒解。
我閉眼跟虛空中的大姊說感恩她這一生的示現,我知道她很愛家裡每一個人。她是很有能量的人,每次看到她都感覺她的眼神與神色中流露著生命的能量。我沒有聽過她對任何人的抱怨,即使在經歷了這麼多年的不堪與痛苦。
離開禮儀公司時,剛好遇到從事務室出來,準備要回家的大姊夫和三個外甥,他們跟我談到大姊往生的過程,我很冷靜地聆聽,沒有一絲批判評斷。下樓到了騎樓下,姐夫又一直談著過去的種種,看他講個沒停,外甥一個個退開,我仍然由衷地聆聽著。看著眼前的他,我沒有不滿與怨恨,看到他真心是想要對大姊好,但他真的沒有能力。他還在述說著他不懂得對方的心,他覺得洗腎就是要脫水脫得徹底,那知道病人因為脫水速度,到後段時會頭痛、噁心、暈眩極不舒服。
大姊夫說,他陪著大姊洗腎8年了,大姊就是不聽他的話、洗徹底一點,所以才把心臟搞得瓣膜閉合不全…我們都知道,大姊半夜在臉書發訊息,說先生想要害死她,因為洗腎的方式,洗太徹底她會不舒服,她希望照護不要洗太徹底,先生卻要照護洗徹底一點。過了幾天,我接到她的電話,跟我講同樣的事,我只能說是姐夫為她好,聽醫生的規定。在家族的line群組和臉書上她都說過,如果哪天她死了,一定是被姐夫害的!她這輩子活得很痛苦…往生前,她開刀修補二尖瓣膜,又換新的三尖瓣膜,手術後,在加護病房好像恢復得不錯,但不到3天就心臟大出血,搶救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