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華高工公民與社會歷史科「退伍」教師許方淳,她在臉書列出35項校方如何列管學生、老師的事實,勾起了我過去在私立大專任教的種種記憶,當時許多同事面對校方霸道作風,敢怒不敢言,私下聊起校方不可思議的管理與思維,幽默戲稱何其有幸,竟能親身經歷杏壇亂象,大開眼界,聞所未聞。
早期校方管理,全來自校董的意見,顢頇無理的干預與要求,是極為正常的,在它的立場來說,是看得起你,重用你,才會如此對你,不然請你走路就好了。
回想自己在那裡擔任教職25年,經歷八任的校長,有三位校長出身於軍校系統,校長幾乎全是校董的魁儡,很難有作為,離職前的最後一位校長,雖然學校已被教育部接管,算是官派的,他有軍校背景,又喝過洋墨水,頂著美國名校的博士學位,以及台灣一流大學教授的頭銜,但坐上校長位置,位大權高,表現的行事作風,偏心徇私又不公正,也沒有比前幾任校長好到哪裡,表現出來人治威權色彩更為濃厚。他喜歡某位女老師,原只是一個小講師而已,即便沒有升等論文,也沒有博士學位,硬要校內學術審查委員通過升她為副教授,並要求她可以在研究所授課。
後來,校長以學校學生入學人數銳減,財政困難,希望全校老師共體時艱,全校老師的研究費第一年打7折,第二年更狠打2折,只有這位女老師薪水一分也沒少,這就是台灣教育的咄咄怪事!喝過洋墨水的校長毫無公民該有的素養,更不管公平正義。一味徇私偏袒,怎能奢望他對教育有所貢獻?這位校長現已離職了,害得這位女老師不敢離開這所即將面臨退場的學校,因為到了他校她依然是個小講師,她的山寨版副教授頭銜根本就不是教育部認定的。
許多事過境遷的往事,早已埋在記憶的灰塵中,努力搜尋回想,一段段封陳在記憶歷史的長廊中,又歷歷如繪地跳出來了,更清楚看到台灣教育怎麼不會進步的根本原因了,太多人謀不臧障礙著教師的熱情,障礙著教育該有的本質與風貌。
自己是在任教的第三年結婚的,當時擔任導師,已與婚紗店約好某個周末要拍婚紗照,正好那個週末是學務處安排導師校外研習,我已經請假,當時校長由學務長暫時代理,學務處放出風聲,如果我那天敢不出席導師研習會,後果一切自行負責,學務處的職員好心跑來告知,提醒我千萬不要請假,如果請假,恐怕會變成被整的對象。
導師最沉重的工作,不是管理輔導學生,而是要督導學生打掃一事。想起早期自己擔任五專部導師,學校把全校掃地的分配區劃分,指派每個班級負責哪些部分。早上上課八點以前要打掃完畢,第一堂課會有衛保組的負責老師,檢查全校整潔環境,第一堂下課公布全校打掃不合格的導師名單,連續出現不合格的導師會被列出來檢討,督導打掃不周。光是打掃清潔競賽,就讓許多老師身心緊繃,疲憊不堪,跟學生的惰性也跟自己不能不要求的習性作戰,我也不例外,開學才幾週,在緊繃高壓力下,身心與新陳代謝都失調了,焦躁不安,小便尿不出來,中醫看了許久,才調回來。
五專部的學生,半大不小,需要放下身段跟他們窮耗,搏感情,辦公室跟班級教室有段距離,常常需要利用沒課的時候,到教室找學生,傳達訊息。學校建築沿著山坡地形而建的,不時上坡下坡的,不時爬上爬下,就不小心流產,還流產兩次。當時的自己,連自己小產都不敢好好去感受,不想去感覺那種身不由己的苦,不想感覺自己沒有力量,更不敢表達身體其實是累癱了,真的需要好好休息。許多老師要求不來學生打掃,乾脆自己拿著竹掃帚在校園打掃,如此奇景,許多老師都感嘆,這是身為私校老師最沒有尊嚴的事!
第三任校長想積極有為,到校不久,急於除舊佈新,天天有新的人事命令,甚至時時頒布不同的新人事令,據說他罹患躁鬱症,常常跟著他的想法,全校隨時都在地震中,有時新的人事命令,一天當中就有好幾個版本,一日三市,例如學務長一早就發布的新任的同事,不到十點又被撤換了,下午兩三點可能又換他人。黃昏回家時,又聽到新名單。誰都不知道哪個位置能坐多久,甚至他常在校長室召見不同的老師,很溫柔委婉地告訴你人生哲理,「人生充滿無常,天上會不時飄來烏雲…..」,其實,他在暗示你該自己走路了,他話沒說完,你頭上已烏雲罩頂了。
這個校長好面子,對老師卻極不留情面,教育部長官來校視察,他常常會前兩天來個全校大掃除,全校停課半天,要求各班徹底清掃、粉刷公共區域、走廊,以及廁所。由各科主任負責,各自買油漆,重新粉刷。記得那次大掃除,我辦公桌被抬到走廊,那時校長要國文老師合辦一份每週出刊一次的「時報」,大掃除當中,突然被他點名要寫社論,他在台北印刷廠等我的文章,全校亂哄哄的,坐在走廊怎麼寫?只好等學生打掃完後,勞神苦思,再好好地寫,寫完交給校長室的秘書傳真到台北,離開時,看著許多科系的辦公室還燈火通明,隔天才知道有些單位大掃除檢查不合格,下課學生都走了,科主任被留下來了,要求他們自己完成廁所的清潔,自己去粉刷學生沒有粉刷好的牆壁,有兩位科主任據說善後到天亮,事後幹得要死。
這位校長,厚顏無恥,曾公開強迫學輔中心主任幫他寫書,還要掛他的名,拒絕的結果,主任職位馬上被拉下,還被暗示要自己捲鋪蓋走路。他本想連任,不到一年就把學校搞得天翻地覆了,還好董事會並沒有給他機會。他離開後,校長室的書櫃上最上面擺滿了他的著作,一、二十本左右,美美的精裝黑色燙金的牛皮為書背,以為他著作等身,學術涵養深厚,哪知打開來的一看,原來只有書皮,裡面都是空的,招搖撞騙的人也可以來大專當校長,台灣的教育能不虛有其表嗎?
學校被教育部接收前,有的老師比較細心,把自己的年資與薪資條拿去其他學校比對,才發現全校教職員都被打的折數,在教育部接管後,又調回正常薪資。校董很清楚如何苛扣老師的薪資,如果教師考核是甲等,必然每年都要調整薪資,把全校老師都打乙等,除了他喜歡的少數兼行政擔任主管的老師例外,只要你抗爭,你就是黑名單,藉口學校要進步就得汰舊換新。
最近幾年,少子化衝擊愈來愈嚴重,招生變成每個老師必須競銷的夢魘,即便拚了命,學校本來體質就弱,屬於後段班的學校,怎能拚過人家。校長想殺出一條活路,努力拉攏苗栗縣府,承攬一些活動,要老師們全力義務配合。國文組的老師,就曾被學校強迫要幫苗栗縣府辦文學營,辦過兩屆三天的文學營,老師完全是義務性質,變成校長打公關的工具了,哪一個國文老師敢說不?同事們都氣在心裡,誰叫自己在後段學校任教,沒有說不的權利,根本就是任由使喚的奴僕!
當然,這類的事,要說也說不完,若從主僱關係來看,學校與老師的權利義務分配,極不成比例,如果校長完全站在學校董事會立場來做事,老師就是一顆小小的棋子,他要擺在那裡就是在哪裡,完全沒有對等說話的機會與權利。
自己沒有能量再繼續玩下去,尋思也離職的時候了,為了自己生命最後一里路,只有自行斷尾求生,走出海賊式管理的校園。